那个“进去”了的人

“唉，××已进去一年半的时间了，还没有个结果，人都可能疯了吧？！”他对我说。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所说的这个人，是我们共同认识的一个朋友，曾在一张桌子上一起吃过饭，喝过酒。在他的眼中，我与××是同乡，还是曾经的校友，相互间应该很熟悉，彼此也该很关心，所以一见面，就向我谈起××的事。

事实上，我与××虽然认识，但生活中相互间的交集并不多。对于我们曾经在一个镇的中学读过书的事，我几乎没有印象，我认识××应该是在十多年前。还没有认识他之前，他的名字经常听朋友提起，做工程的大老板，在圈内有影响力的成功人士，出手阔绰，为人大方......，关于他的种种传言，我听过不知道有多少个版本。

某次朋友请客，邀我忝列，××也在席间，他被众人众星捧月一般拥在上席，众人听他高谈阔论，纷纷顿首，举杯敬酒，甚是殷勤。只有我，于此圈是外人，旁观自在，乐得清静。他对我倒是客气，主动向我敬酒，说听某人提起过我，只是一直无缘相见；还说咱俩是一个镇出来的，是初中校友，今后要多联系云云。

在贵阳，我一个普通的工薪阶层，籍籍无名，所谓他听某人说起过我者，不过是客套话而已。他虽然客气，还要我留了电话，但我知道，我们之间的生活方式、朋友圈、社会身份地位有着很大的差异，所谓圈子不同，不能硬融，以免自讨没趣。所以，我几乎从来没有主动打过他的电话，与他见过的几次面，也都是朋友邀请聚会，席间偶遇罢了。

不过，既然见过几次面，他的事也听别人说得多了些。说好的自然是说他本事通天，如何在业界挪腾倒转，本事了得，别人拿不到的项目他能拿到，别人收不了的账他能收回，有好多人依附于他发了财。有的是从他手里分包工程做，有的是给他供应材料，再不顶事的给他带工人干活，管理一下工地似乎都赚了钱。做工程有时得垫不少的项目款，资金链少不得有紧张的时候，我认识的一个朋友有银行方面的渠道，专门从银行里弄钱出来借与他做工程周转资金，双方约定好利息，待工程款收到后还款，靠吃利差，我这个朋友的日子也过得十分滋润。

那些年，在我的耳中，常听别人说起××圈子的事，他们圈子打麻将娱乐，一晚上输赢几十万是常有的事；请朋友上个夜总会唱歌，一掷千金，几万块的花销，眼睛都不眨一下；一两百万的豪车，买来开不到一年，新鲜劲一过，马上就换；甚至于，个别的，老婆换得比车还勤......

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机遇，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弄潮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情趣与生活方式，他们的故事听着热闹而精彩，只是，那都是他们的故事，对于胸无大志，安贫乐道，生活简单的我，那些不过只是一点饭后茶余的谈资而已。

前几年我与××偶尔的一两次相聚，他似乎没有了以往的神采飞扬，说现在的工程太难做了，争取项目不容易，结款更不容易，折腾了半天，明面上赚了不少钱，实际上工程做了几年都结不了款，反倒是落下一屁股的账——要不是为跟着他的兄弟有口饭吃，他早就不想干了！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大基建、大建设的时代已然逐渐落下帷幕，潮起潮落，直至潮水退去，泡沫消散，始知哪些人在裸泳；那些没有穿底裤的，现出原形，只有咬牙承受那份难堪与失落。

我是去年初听说××出事的，说他被捉去配合相关调查工作。关于他出事的原因，众说纷纭，真假难辨——按某人给我说的情况，他是为承接某个项目工程，负责的那个领导迟迟不松口，没办法，他送了一百万才把工程拿下。不料，那个领导出了事，把他咬了出来，他也就跟着“进去”了......

想起《桃花扇》中的那几句词：“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我的心不由有些惆怅。

朋友在路上遇见我，向我说起××的事，此时正是下午下班的路上，身边尽是行色匆匆的路人，此事不宜详谈。眼前，夕阳西下，远山一抹红，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朋友，面对眼前情景，只有默念：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