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故乡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深沉的,这种深沉缘自于我们内心之中的潜意识,而作为一种眷恋,这种潜意识始终处于表达与不可表达之间。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每个人心中其实都有一个不一样的故乡,除了我们自己以外,没有人能够明白什么才是属于我们自己的故乡。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父亲,父亲如同我们出身的故乡一样,不可能给予我们选择的机会,而每个人,有意或者无意都会对自己的父亲有一些认识,有一些看法,就如同我们看待自己的故乡。
一个人永远生活在自己的故乡,他可能永远也不会感觉到故乡对自己的重要,一个人从来不曾远离自己的父亲,他也许不会意识到父亲对自己的重要。我也是在离家多年以后,才开始重新认识自己的故乡,重新定位自己的父亲。
故乡在湖南一个很偏僻的小山村里,很难让人相信,在报章杂志高呼着我们的gdp达到了多少多少,已经接近发达国家水平的时候,故乡依然静静的沉睡着。没有汽车通过,家门前的小路依然狭窄,小河依然清澈。
父亲生于故乡,长于故乡,幼年丧父,作为长子,面对着底下的四个弟弟妹妹,父亲很小就挑起了家庭的重担,吆喝着黄牛开始人生里苦累的活着,维持家人的生计。
故乡的贫穷,使我在刚刚记事起就知道,那茅草房,那小河水承载的是乡亲的苦难,那依山傍水的田园,不是书中的画卷,是贫穷的无奈和悲哀。
我依然记得十多年前,父亲站在水田中,一边吆喝着家里的老黄牛,一边不停的咳嗽,鲜血夹杂着痰液从父亲嘴里吐出来。我拿着高中的录取通知书站在田埂上,眼神空洞而迷茫,父亲的结核病又犯了,家里不可能拿出钱让我去读书,我一下一下的撕碎了那张纸……很多年以后,我依然记得那碎裂的声音,每每想起,就有一种揪心的感觉。
那年八月的一个日子,天下着绵绵细雨和着秋风,空气里湿答答的,到处都有滴水声,各式各样的落叶在空中飞舞,有些枯萎的味道在风雨中悄然的弥漫,我就在泪水和决然中,离开了父亲的咳嗽和母亲的哭泣,开始了孑然一身漂泊的生活。
以后的十多年,我在都市里打拼,无数个难眠的秋夜,我聆听着窗外的风雨,想到故乡,想到父亲,默默的咀嚼那些难对人言的苦涩的时候,心里溢满了伤痛,我开始刻意的回避故乡,回避父亲,很久不回那个生我养我的小山村。
今年的八月,当我背起行囊,经过数十小时的颠簸回到阔别多年的故乡时,故乡和父亲又以怎样的方式迎接着我呢?
故乡前夜刚刚下过一场大雨,群山怀抱的小道满目的泥泞而且崎岖不平,汽车开不进去,小道上,秋风吹落了一地的树叶,树叶上沾满了雨水,父亲站在小道旁,花白的头发,佝偻着脊背,一双解放鞋上沾着不少的泥土,看见我,父亲笑了,笑出了满脸的皱纹。
故乡,还是生我养我的故乡,可父亲却老了,十多年来我远离了故乡,也远离了父亲。故乡,很多时候我只是在回忆里冥想,而父亲,我可怜的父亲,我已经有多少年不曾细细的端详过了呢?
我想起自己五岁的时候,得了肾炎,父亲急得彻夜不眠,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父亲没有别的办法,他所能做的只能去村里的草药郎中那里抓药,然后守着我喝下去……
我记起六岁生日时,父亲花四元钱给我买了一条围巾,作为我考试获得双百分的奖励,那样的岁月里,父亲咬紧牙关省出钱来给我买的围巾永远是童年岁月里最亲切的温暖。
因为贫穷,很多年我都无法走出故乡带给我的阴影,无法摆脱父亲的疾病所带给我的命运,我曾经满腔的愤懑,满口怨言。可如今,在外流浪了很多年以后,我终于理解了故乡,理解了父亲,看着站在小道旁,在风雨后等待着我的父亲,我忽然明白了,这么多年来,故乡和父亲始终不曾远离我,我的心里一直深爱着他们,无论故乡有多么的贫穷,无论父亲给予了我怎样的一个人生,故乡和父亲一直都挺立在我的精神世界里,使我顽强,令我努力!
故乡,父亲永远是我生命里的重中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