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依旧在那

每次去母亲那，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像拿出宝贝似地翻开相册，那些发黄的老照片跃然眼前，带着几辈人的记忆诉说着四十年来的我家的故事。

父母结婚是在七十年代初，他们的结婚照手举毛主席语录，胸前戴着毛主席像章，也印证了他们那代、外公外婆那代，对中国共产党的信仰与忠诚。母亲经常和我提起她的学生时代，她是河北杨村中学（现在的天津市杨村一中）的团支部书记，学生干部。由于家庭成分高，她也受到了影响，那时搞串联，毛主席第一次接见红卫兵，母亲永远也忘不了1966年8月18日，她去了北京，到了天安门，见到了毛主席，毛主席向他们挥手，红卫兵们把帽子也都扔向天空，嗓子都喊哑了“毛主席万岁！”每每提起，母亲都心潮澎湃，仿佛如昨。

我和弟弟都是在百间儿长大的，听母亲提起过百间名字的由来，当时是因为城里一百户居民坐落于此，记得外婆家门牌上写着新立街36号。后来我外公任职城关镇镇长，给百间又取了一个名字，叫“新立街”，外公13岁参加革命，15岁入党，参加过很多战役，我的母亲，舅舅们都很怕他，因为他很严厉。外公经常拿自己的工资去救济生活困难的同事，在我的童年记忆里，他是和蔼可亲的，小时候经常去他的单位玩耍，就是原来的县委大院，也是现在我工作的这个院子。

那年我4岁，是一个夏天的深夜，外婆突然叫醒我，抱起我往院子里跑，我还听见后面胡同里的狗叫声，我只记得当时看见屋顶上的灯泡来回摇晃，但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来到大街上，看见聚集了很多人，有的人披着床单，有的人没穿鞋就跑了出来，从大人们焦躁不安、嘈杂的议论中我明白了，是地震，后来知道了是唐山大地震。我记得在百间上坡的道路两旁，都搭起了地震棚，住了好几天，那时的人们邻里都非常和睦，不分彼此，相互照应。

外公对外婆承诺过：“有一天，我会让你坐在屋里，就能知道外面甚至全世界发生了什么事？”外婆很诧异也很期待。这个承诺，是在我长大后，外婆和我提起的甜蜜。记得在我5岁那年，是个傍晚，外公开会回来，怀里还抱着一个箱子，他进门就说：“看电视喽！”我高兴地蹦了起来，外婆也笑得像个孩子，现在回想起来，那应该是幸福的笑吧。那是1977年，我看的第一台电视机，12寸飞跃牌黑白电视机。

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里的，还有百间前面的那条河，每天放学后我都会去河边找外婆养的鸭子、鹅。它们排着队，嘎嘎地叫着回家，虽然才有四只。有时它们会把鸭蛋鹅蛋下在河边，我永远也忘不了从草丛里找到鸭蛋的那种喜悦。听外婆讲，外公还在这条河里救起过一个小男孩，他也就6、7岁的样子，在河边玩，不小心掉了下去，当时外公正好看见了，连鞋都没脱，跳进河里，把孩子救了上来，一问才知道他是郝庄的，自己偷着跑出来玩的，家里大人们都不知道。外公回家也未提及此事，外婆看见他的鞋丢了一只，他才说是为了救那个孩子，当时没顾上那么多，那个被救起的小男孩现在应该也将近50岁了吧。

百间街有一个水房，家家都有水票，在我的印象里，父亲下班后，就会挑着两个水桶去接自来水，水房里有一个大伯，专管收水票。我家厨房有个水缸，水可以直接喝，那时的水含氟高，城里的孩子们一张嘴都是满口小黄牙。

每天晚上我会去外婆那睡觉，从我家到那就隔了一条小马路，两边都是路灯，大人们夏天在路灯下乘凉打牌，小孩子们拿个小瓶子，抓蛐蛐，蚂蚱，拉拉蛄……我每天晚上都能抓一小瓶，给外婆养的鸡吃。记得外婆家有一个小柜子，里面装满了外公去北京开会给我带回来的奶糖、麦乳精、水果，还有舅舅们从部队给我带回来的罐头、饼干。在弟弟没出生之前，整整七年，几家只有我这一个孩子，所以长辈们都说，我是蜜罐里长大的。还记得，弟弟出生抱回家那天，我很失落，自己悄悄地跑到胡同里哭了。

我是70后，是伴随着改革开放成长的一代。百间儿的记忆太多太多，我也亲眼见证了它四十年来的巨变。小时候不管是过年提着灯笼串胡同，还是跳皮筋跳房子，都会玩得津津有味，虽然没有现在的游乐场，没有现在的苹果微信，但那份美好和快乐是现在的我再也体会不到的。应该是在2011年，百间拆迁了，我看见挖掘机推倒了房屋，一排排宿舍变成了平地，我当时难受极了，泪水肆无忌惮地流着，心里空荡荡的，童年的，少年的，成年的，我的孩子们的一幕幕都发生在这条街上。怎么能忘怀啊？忘不了童年在这条街上学骑自行车；忘不了离开家去部队，外婆送我到街口，她偷偷地抹眼泪；忘不了冬天下着雪，外婆来我家敲门，我很不耐烦地去开门，她塞给我的那根甘蔗；忘不了我带着我的孩子来看望父母亲…… 机器铲平了房子，却挖不走那早已刻入脑海里，心里的，血液里的所有记忆。

百间儿变了，它还有一个更美丽的名字“瑞祥花园”，我为它的巨变感到骄傲自豪，高楼林立，设施完善，记忆中的那条河也变成了荷花池，夏天有荷塘月色，冬天银装素裹。还有文化广场，人们在茶余饭后，相约至此，用美妙的音乐和婀娜的舞姿来讴歌生活的美好，我仿佛看见了外婆也在广场舞的行列里，高兴地跳着，纵情地舞着……

我的长辈们以坦诚刚烈的个性书写了命运的华章，他们的言语、笑声，以及刚正人品，悲天悯人的情怀，永远是我们家族血脉相承的大爱主题。

如果外公外婆还健在，我想他们也一定会为现在的变化而欣慰。如果我的父母还能再活四十年，我想他们也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去珍惜每一天。如果四十年后，我还能再抒怀我的感受，我想一定会更激荡更美好，我相信。